說 門
古時候,門和戶在概念上是有區別的,兩扇曰門,一扇曰戶,或在宅區曰門,在堂室曰戶。現在就沒有這些講究了,不管兩扇一扇、宅區堂室都稱之為門。大學問家錢鍾書有一篇題為《窗》的隨筆,其中也談到門,用的就是現代概念。他說:“世界上的屋子全有門,而不開窗的屋子我們還看得到。”
誠哉斯言。有門無窗的屋子,不但過去看得到,現在亦還有。我曾在漢口的發源地老漢正街住過,親見一些老宅子,又沒有天井,里面兩廂的房子就只有門沒有窗。現在我住的小區為條式建筑,中間單元的衛生間也只有門沒有窗。可見,一間屋子沒有窗是可以的,沒有門卻萬萬不行。沒有門,就無以出入,無以出入的屋子,已經失去存在的價值。更何況,門的存在,不僅關乎出入,還可以擋獸防盜御敵,事關生活的安寧,是須臾少不得的。
我常想,門就好比人的口,主吐納,管著人的生存;窗就好比人的眼,沒有眼,就如同盲人,很可憐,看不到精彩的世界,但畢竟可以生存。因此,門對于屋子而言,是絕對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豈只是屋子,世界上還有許多的建筑、處所、設施、器物只有門而沒有窗。往近里說,家中的衣柜、碗櫥、冰箱、火爐應該是有門無窗的;往遠處說,北京猿人住的山頂洞穴,秦始皇修的萬里長城,還有干脆以門命名的關塞如玉門、雁門、虎門、江門等,說有門是實實在在的,說有窗則是無稽之談,因為這些處所實在是無處安窗設牖呵。最近從電視中看到三峽船閘的那扇門,居然有籃球場那么大,創了門之吉尼斯記錄了。
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,如何開門設戶被看得很重,不但講風水之術,而且講等級規格。一般老百姓建房,講的是依山傍水、坐北朝南,圖的是向陽門第、宅邑平安,盼的是前門納福,后戶呈祥。到了帝王之家,門就成了九五之尊的象征了。先看紫禁城的門,高大威嚴,氣勢壓人,連每排九個門釘的安排也是有說道的,為皇宮專用,別處用了就是僭越。再以北京的城門為例,相傳各門都有不同的用途。皇帝走正陽門,平民只能走兩邊的月門;班師回朝的軍隊走德勝門,押去砍頭的死囚走順治門;東直門運柴,西直門運水,崇文門送酒,朝陽門送糧。各門各司其職,走錯了是要治罪的。
簡簡單單的門,其實也是主人身份的象征。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杜甫把富貴人家的門曰之為“朱門”,寫出了千古不朽的名句“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”;而貧窮如杜甫者的門就只能稱為“蓬門”了,其有詩云“花徑不曾緣客掃,蓬門今始為君開”,便是其困苦生活的真實寫照。然而,不管是朱門、豪門,還是蓬門、柴門,人們對門是看重的,并寄托了許許多多美好愿望,寄托的方法是貼門聯。這獨特的中國文化,從古到今,久盛不衰,以至于形成了一門學問,叫“楹聯學”。
有一副門聯這樣寫道:“甲第弘開,永向蒼穹斗日;門閭軒敞,堪容北海風云。”這其實是一種對待門的心態:是開門還是關門。開門是打開通道,是接納世界,也許希望和喜悅在等待著你哩。關門則意味著回避、躲藏,鎖定了身心自我搏斗。難怪美國作家莫雷寫道:“開門和關門是人的一生中意味頗為深長的動作。”
朋友,你的門是開著的呢還是關著的呢?
說 窗
曾經寫過一篇《說門》,意猶未盡,再寫一篇《說窗》。
想混沌初開時,人類穴地而居,是沒有窗的;后來從地下搬到地上,經構木而巢到建屋而棲,在初始階段,似乎也沒有窗,因為從西安半坡村原始社會房屋的復原圖中沒有看到窗的跡象。后來,也許是有人想到要收進大自然的陽光和空氣,于是想到了開窗,但開的是“囪”,也就是屋頂上的天窗。這是上古時候的事。再后來,也許又有人認為光有采光和透氣的囪,生活質量還嫌太差,還需要觀察外面精彩的世界和風景,滿足精神生活的需要,于是就在墻上開了窗。西周青銅器的“獸足方鬲”的圖案中就透露出窗的影子:建筑物正面開門,三面開窗。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窗了,但卻又不叫“窗”而叫“牖”。《說文解字》解釋的“在屋曰囪,在墻曰牖”,就是說的這層意思。現在,“囪”和“牖”早就通用了,統統叫“窗”。
如果說開門是生存的需要,那開窗就是人類文明的標志,是建筑文化的進步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門與窗是兄弟手足,缺一不可,難怪“門窗”二字總是聯袂而出,相提并論。
窗是多姿多采的。無論是從制式的多樣化,還是裝飾的豐富性來看,它都在表現著文化的內涵。
先說其式樣。窗不僅與門一樣有方形、圓形、拱形等諸種式樣,而且還能夠在此基礎上變化出菱形、橢圓形、扇面形等藝術韻味濃郁的多種樣式。有趣的是,窗還可以化門為窗,做成落地窗,可見窗的藝術可塑性有多大。
再說窗的裝飾,更是異彩紛呈了。尤其是中國的古建筑,窗的一大特點是窗上有窗欞,這就給建筑工匠提供了大展才華的用武之地了。元代以前的窗欞多為規則的幾何圖形,如斜方格、正方格、長方格。到了明清時代,窗欞不但組成出多種多樣的圖案,而且還配以精美的雕刻,如神袛、人物、走獸、飛禽、花木、蟲豸等。而那些純幾何圖案的窗欞,人們則糊上紙或紗,再由巧手的姑娘媳婦們剪出吉祥喜慶的窗花來裝飾。這在北方的農村尤為多見。而在城市里見得多的是在窗玻璃上鏤刻上圖案;有的甚至是鏤刻上一個大洋妞,看似現代,實際上與民族的審美情趣相距太遠,格調就差了許多。
窗的情趣所在,還表現在詩文中。一幅窗就是一幅畫,自然就成了人們抒情言志的對象了。這些詩文分為兩類,一類是對窗外風景進行客觀描寫,另一類則是托物言志、憑窗以抒發情懷。
前者如“窗含西嶺千秋雪”(杜甫),“半窗圖畫梅花月”(趙范),“窗放群山到榻前”(譚嗣同)等。真是融畫入詩,天光物色、風花雪月盡收筆底。
后者如陶淵明的“倚南窗以寄傲,審容膝之易安”,抒發的是安貧樂道、志存高遠的情懷。李清照的“守著窗兒,獨自怎生得黒”,表達的是國破家亡、離鄉背井的愁緒。毛澤東的“疏枝立寒窗,笑在百花前。奈何笑容難為久,春來反凋殘”,則寄托了對國際共產主義戰士艾地革命成就的贊譽,以及對他被殺害的深切悼念。
一扇窗,包孕了古今人物多少沉雄而又細膩的感情啊!憑窗遠眺,你能生發出什么樣的感情呢? ——摘自《想起唐朝》